四年一届的足球世界杯拉开了序幕,全世界的人们都可以领略足球所带来的激情与快乐。年轻的学生们更容易感受并亲近这份难得的情感,加上这届世界杯有了中国队的加入,学生们理所应当地将足球作为关注中心并时刻准备宣泄那种群体性的、激躁亢奋的情绪。这种情绪是有着传染性的,即便不是球迷,也完全可以感受得到,并从中得到乐趣。校方了解学生们想要干些什么,提供一些固定教室播放世界杯比赛,在中国队参加的那几场比赛时间里,几乎开放所有安放电视的教室。不过,在宿舍或是校外观赛显然要更加自由舒服一些。那些有电视机的宿舍即便原来门可罗雀,这时也会门庭若市,校门口的大小饭店更加热闹了,老板们了解客人们的心思,电视机全天开放,而且锁定在体育频道。每一场比赛尤其是传统强队的比赛时间里,校园里会一下子少了很多人,要不是偶尔从宿舍、餐厅、教室传来的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咒骂以及拍桌子敲盆等等声响,会让人以为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假期。不用亲自观看每一个进球,雷鸣般的呼啸声和掌声可以给出准确无误的即时信息,同样也不用费神去留意每一个臭球,沉闷的叹息声、愤怒的责骂声以及瓶子杯子的爆破声可以表明有些球员可能会被吐沫给淹死,如果可以实现收集所有口水的话。当然,例外的情况也是有的,不会因为别的球队,只会发生在中国队身上。前两场比赛中国队都输了球,而且一球未进。那些天尤其到了晚上,男生宿舍楼里口哨声连响成一片,水袋和热水壶坠楼的声音淫耳不绝,可以一直闹到凌晨。第二天起来,每个宿舍楼下都是遍地的碎杯子、坏水瓶以及破裂的水袋。这样的鲁莽行为理所应当地惊动了校方。各系年级的辅导员们忙得焦头烂额,准备材料,召开年级大会,复习学生守则,强调惩罚条款,还需召集部分学生开交心会。中国队的最后一场比赛对阵的是土耳其队。张振安不算是个球迷,前两场比赛看下来,失望至极,本没有打算看这场比赛,走在回宿舍路上,听到学生宿舍楼里传出响天动地的呼喊声,以为中国队进了球,勃然发喜,急匆匆地奔回宿舍。有个男生宿舍相隔不远,正有台电视机,围满了伸着脑袋的学生们。让他意外的是,中国队并没有进球,而是土耳其队进了一个球。张振安问老潘怎么回事。老潘咬着牙说大家都发挥正常水平嘛。张振安取笑说你这是因爱成恨,爱情的小火苗完全没烧起来。老潘说我这都快油尽灯枯了,还没烧起来,滚滚滚,别打扰我看球赛。

    这天黄昏时候,张振安和老翟一起出门吃饭,觉得食堂饭菜吃得有些腻歪,打算上校门口的小饭店挑粉丝。两人不急不缓地离开校园,转入南门前小街,一边走路,一边争论哪些球队可以晋级世界杯八分之一决赛。就在这时,背后响起了汽车喇叭催促声。老翟没有及时避让车辆,再往后看时,发现这辆黑色小轿车几乎顶在自己的屁股上,吓得一跳,愤愤不平起来,拍打汽车的引擎盖,喝令驾驶员下车理论。挡风玻璃里的光景有些暗昧不清,可以隐约看出来驾驶员是个眼镜男,而副驾驶位置坐着个女的。张振安觉得这个女的有点面熟,正待细看,副驾驶的车门被打开了,里面的女人钻了出来。这个女人不是别人,竟是石柔。老翟拍打舍友的肩膀,说这个不是你小女朋友嘛。司机也打开车门走了出来,大概三十来岁的年纪,瘦高个子,瘦黑长脸,戴着黑框的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连声叫住石柔,说我再送送你呗。石柔欠了欠身,摇头说前面就到了。张振安想要追上去,被老翟一把拉住,说你TM不要见色忘友。张振安说你自己吃槽去吧,下次我请客。老翟眨眼说你看你猴急的熊样,逗你玩的,又压着嗓音说这儿我帮你顶着。

    张振安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石柔了,再次见到她,心里还是有些激动难安。石柔依然背着她那只挂有布熊的黑色背包,只是穿着看起来像个职场女性,身材没有太大变化,腹部稍有隆起,气色却较以前有了明显的改善。张振安与她并肩以后,打了招呼。石柔转头看过来,脸上带着温和而稍带羞敛的笑容。张振安问那个男的是谁啊。石柔说他是我们经理,又说这跟你没有关系。这时,两人拐进了通向八牌楼的那条小街。石柔的步子有些快,张振安一边要跟上脚步,一边要避让行人,模样稍稍有些狼狈。张振安问你原来工作不干了。石柔稍作沉默,说那个工作我辞掉了。张振安问你现在干什么工作。石柔沉默了更久,说我在一家星级酒店做行政管理。张振安说我看四眼仔面露贼光,不像个好人。石柔摇头说经理很照顾我,对我很好。张振安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石柔闻言冷下了脸,说我的事我自己可以做主。张振安道了歉,说我就是怕你被人给欺负了。石柔想了想,说我相信我的直觉。张振安问你男朋友出差还没回来。石柔闻言脸色阴郁下来,转而挤出一丝笑容,向后看了看,问你那个陆小凤朋友呢。张振安说你别管他,他皮糙肉厚,就是只孙猴子。石柔说他脾气好像挺坏的。张振安说那你是误解他了,他这人除了有点小气,没别的缺点,平时不是这样,只有对坏人才会这样。石柔垂眉片刻,停下脚步,说我请你吃饭吧。张振安闻言十分高兴,说我请你吧。石柔摇头说那天晚上幸亏有你,我当时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张振安说每个人都有不顺心的时候,小事一桩,不用放在心上。石柔说对你来说可能没有什么,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张振安说你愿意多请几顿,我也不介意的。石柔摇头说只有一次。张振安问那我能选个时间地点吗。石柔说时间就是现在,地点随便你。

    张振安想去第一次遇到石柔的那家小饭店。石柔不同意,说厨师拿抹布擦锅,我怕吃坏肚子。两人沿街寻看几步,石柔选中了一家看起来比较有档次的饭店,张振安没有在这里消费过。这家饭店离网吧不远,环境较为幽雅,临街装有几乎是整面的大落窗。两人选择了一张角落里的餐桌,餐桌上覆有红色桌布,上面压着玻璃。张振安坐在那里,将手掌托住下巴,舍不得哪怕是一下子的瞬眼。对面那个美得让人看上一眼便会怦然心动的女人正在认真地翻看菜单,并没有在意他的注视。他十分享受这样的时光,这让他觉得很是心满意足。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响起来,打断了他的遐思。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瞥看一眼,仿佛从云层里一下子坠在地面上。他慌里慌张地站了起来,来到街道上,这才接通了电话。

    赵颖青严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干什么呢?你应该知道超过五秒钟意味着什么!”说罢,咯咯地笑了起来。

    张振安说:“我跟老翟他们在校门口吃饭呢,里面太吵了。你开会结束了?”

    “开什么开呀?大领导说我们对上面精神领悟的方向都错了,这是文件发到各个系里的,也没有特别解释,大家按过去惯例执行的,怎么能怪我们?太过分了,讨论会开成了批斗会!”

    “你晚饭准备怎么吃的,跟王媛一起吗?”

    “小妮子不知道跑哪儿浪去了,”赵颖青说,“我现在不高兴,你来陪陪我嘛。”

    “我饭都点好了,扬州炒饭,你要吃的话,我分你一半。”

    “空军一号来接我我都不去,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吃那个!”赵颖青的语气又严厉了起来,“你少在外面吃饭,那些地方脏死了!”

    张振安挂完电话,回到了桌位。石柔把菜单递过来,问:“女朋友的电话?”

    张振安摆手说:“家里打来的,我妈妈打的,”胡乱翻看菜单,“你...你点了什么?啊,你有手机号码吗?”

    石柔摇头说:“我还没有,下个月可能会买一个,”顿了顿,又补充说,“没有手机工作不方便,盛经理也建议我买。”

    “我觉得四眼仔别有企图,”张振安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你有什么事可以打我电话。如果四眼敢欺负你,我就来找他拼命!”

    “我们今天不要再谈他了,”石柔指了指菜单,“我点了两个清淡的,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点吧,我现在有钱了。”

    不一会儿,饭菜陆续都上了桌。石柔问要喝什么酒。张振安表示不喝。石柔稍微愣了愣,说我男朋友很爱喝酒。张振安说那我喝,令服务员拿来一瓶啤酒。石柔没再说什么,吃了一会东西,见张振安只是抿酒,很少动手上筷子,催促说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张振安说:“你真的很像我那个朋友。”

    石柔露出了那种老练的、意味深长的笑容,说:“我知道了,你快吃菜吧。”

    张振安皱起了眉头,“我没骗你,骗你是小狗,这是真的!你要不相信...你吃饱了吗?”

    石柔摇头说:“我现在很能吃的。”

    张振安说:“你慢慢吃,我过会儿带你看个东西。”

    张振安借着上厕所的空儿,去前台结了账,总共花了一张大票子,心想这下又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石柔吃完饭来柜台付账,知道账已经结完,要把钱还给僭越者。张振安说这次算我请你,下次你再请我好了。石柔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说你别这样,我心里会不安的。张振安被掐得胳膊生疼,再见女人看起来很是决绝,好像要跟他清算后划清界限似的,想到了上次的事儿,心里很不舒服,说世界上不是什么事情都要分得明明白白的。石柔稍作沉吟,脸色却越发冷峻,说我情愿什么都是明明白白的。张振安说好吧,这事儿我可以听你的,不过你也得应我一件事儿。

    两人从饭店里出来,张振安说我带你去看个东西,石柔摇头不允,说要回去休息。张振安说那样东西可以证明我不是登徒子。石柔说你不需要向我证明什么,我也不想知道,说罢扭身便走。张振安急了,一把拉住了女人的手腕。石柔受惊不小,着急说你干什么呀。张振安放开束缚,嗫嗫嚅嚅地表达了歉意。石柔说我希望你能听进去我说过的话。张振安说我知道,不过这对我不公平。石柔说我这是为你好。张振安说你心里一直误会我,你跟我看个东西,只耽误你一小会儿。石柔说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在意你,你也不必在意我。张振安说我心里在意,我喜欢跟你在一起。石柔说可是我不愿意,你看到的都是错觉。张振安说我求你跟我去一趟,保证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要是你实在不方便,你要同意我一会儿上你家找你。石柔沉吟半晌,叹了口气,说那你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