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黑鹰，正在给牛眼进行他的威风表演，从一点一滴的动作中不难看出，他内心其实多么地懦弱与无力。骂才是他的专长，只有骂才能代表他的存在。离开了骂，他的做作之态，只代表了可笑与离奇。牛眼这碎怂，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黑鹰到底能算个啥，又能代表啥。
黑鹰确实爱骂，总以为骂能使申村人怕他。牛眼面对他手里的铁锨，却没有一点怕的意思。这说明，他的骂虽然很扎实，却在牛眼面前没用，在申村人面前其实什么作用也没起，只能让人可笑。除了可笑，还是可笑外，他渐渐明白，他的骂可能不如白四放个屁，那么这种骂有啥结果？
在漂儿的眼里，黑鹰的动作不仅可笑，也证明了一些客观事实，那怂人就是个球不顶的货色。于是，准备搬凳子出去给牛眼的她，转眼间犹豫了一下，止住步，没出窑门。她想好好看看，黑鹰这人，嘴上的功夫除了骂还是骂外，那嘴与满脸的胡子能否相配，那个头能否跟行为相配。
不是好奇，漂儿只想通过这件事情，来给自己一种事实证据。把凳子放在门内靠门口处，又爬到窗户上。看到牛眼那娃的样子，突然间心里猛地沉了一下。这娃有满身的优点，脑子相对于申村的其他娃娃来说，反应只是迟钝了些，可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所犯的错，仍然扎着蛮楼。
这是申村人最忌讳的行为，这娃当然知道。那黑鹰骂他，明明嫌他扎蛮楼子到家里来，但他还是那种样子，扎着蛮楼，还把头高高昂起。这又说明了什么，是愚是蠢，是犟是倔，还是故意。于是，心里觉得有种闹忍忍地，看了看地上的凳子，漂儿无力地摇了摇头。
漂儿一直觉得牛眼这娃不错，但这时的表现，却超乎了她的想像。她很想知道，这娃是不是一种故意，是不是用这种事情，想给她，或给黑鹰以警告，或者表示一种宣战。再怎么说，这娃本是黄家的人，到黑家来借东西，进门前应该考虑到这些事情，该不该这样做，该不该那样干。
回过头，又想了想，牛眼这娃，本和她漂儿无冤无仇，更和她之间没有任何沟壑。只是那黑鹰，有可能因骂而致，才让这娃有了这种故意。但来借东西，还如此而已，又能说明个啥。漂儿心里一时打起了疑鼓，再次犹豫了一下，不想轻易下结论，觉得还是想看看再说。
没有看到这娃前，仅从他的声音中，曾经让漂儿心里有了种热乎乎的东西，而且这种热乎乎的东西不断从心田涌出。可是，看到了这娃的样子后，心里不知道为啥，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不甘心对这娃有这种判断，朝外看了看。在黑鹰骂中，这娃只是把眼睛瞪得很大，完全表露出一种傻乎乎的样子。
仅这一眼，漂儿笑了笑，为自个对那娃的不对想法而笑。其实，牛眼从骨子里透出了一种东西，实在，的确反应慢。经黑鹰的喳呼和骂，把这娃给弄懵了。从样子上可以看出，那娃完全愣傻了。单凭这一点，又验证了对这娃先前的看法，这娃脑子简单又单纯。
不妥归不妥，也许就是这娃的无意和疏忽，更能说明这娃心里无私，这才没想到自己头上的蛮楼子。只有心底无私的人，心肠好，容易把别人想得好。一直希望他好，我好，人人都好，把一切人都当成了好人，容易忘记别人对自己的真实看法，更容易做出让别人想不通、看不惯的事。
也许吧，正是这种无意和疏忽，能产生出革新性的事情。革新就得改变习惯，就得把习惯的事情变成不习惯。当黑鹰再次进行一番表演的时候，漂儿对他越法失望，也对牛眼越法有了谅解，心里更喜欢了这娃。
漂儿想知道，黑鹰那怂到底能把人家娃咋样。
窗子是那种网格状的，木条做成的格子形，用不同的窗花糊住。那窗格上的窗花纸，早已经破破烂烂的。每年过年时才换一次，已经到了秋末，那窗花便可想而知。漂儿再次将脸贴在破窗花纸的方格上时，院子里的情形，不由得自己，一股酸水又迅速涌上了心头。
牛眼头这时候才从头上猛地一把扯下了蛮楼，却仍是那种磁眉日眼地样子，傻呆呆地看黑鹰。漂儿的心沉了一下，觉得这娃不理智。她又看了一眼黑鹰，那种虚张声势的故意行为，让她心里更加难受与生气，随即骂了一句：“咋都是些粘怂日的东西。”
漂儿骂过后，不知黑鹰听见没有，仍装腔作势，将举起的铁锨使劲地在空中摇晃了几下。通过摇晃，来吓唬牛眼，却没扑过去的势头。铁锨高举，嘴里只骂。漂儿不知道为啥，心里的失望感越发强烈。回过身子，她懒懒地躺在了炕上，又压抑般地哭了两声。
黑鹰凶巴巴，牛眼一动不动，弄得黑鹰没了法，不得不放下铁锨。铁锨拖拉在地上，嘴里仍是一句接一句地骂。
如果黑鹰大胆地举起铁锨，并以男子汉的气势朝牛眼拍下去，也许还能让漂儿觉得，这人骨子里仍存在一种勇敢。相反，正是这种似乎太理智的行为，加剧了漂儿对他的失望。她遗憾地告知自己，这黑鹰没有日狼日虎的劲头，靠骂过日子，靠虚张声势树威。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黑鹰将锨拖拉在地上，身子一下一下地又向牛眼身前扑，就是不得近身。扑前一步，退后一大步，用这种行为来彰显自己，容易让人看出这怂人的一种懦弱之处。相反，牛眼这怂娃猛地瞪大了眼睛，并不慌张。狠狠地瞪了一下黑鹰，慢悠悠地转了身，朝街道里走了。
黑鹰仍然站在院里骂。骂了只一会儿，见牛眼已经到了街道中心，提了铁锨像发疯似地，这才朝外跑去。随即，黑鹰骂道：“把你个贼日哈的，戴个蛮楼跑我家借东西来咧。把你个驴日的，心咋这哈的，把你个不是人的东西，你个驴日的，得是不想活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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